東街租住的小屋，因許久沒有清掃，那大雪把院子都快要掩蓋住了，可奇怪的是，屋頂上的白雪，卻並不多厚，好像老天爺偏了心眼子，只顧著那小院子，舍不得肆掠那可憐的青瓦房頂。

平安熟門熟路的進了屋，把雙喜領進廚屋，點火燒水，讓她坐在竈膛前烤火。

他則忙著洗鍋，又忙著切菜，從始至終，都沒問過，她是不是肚子餓，她是不是吃過了，亦或是她到底為什麽哭。

雙喜呆楞著，看他一會兒洗菜，一會兒倒油的忙碌。那手勢身姿，不用看，就知是個常下廚的。

屋裏添了煙火氣，又添了人味兒，又因了是他，她終究是徹底的松懈下來。

心裏一松，全身都疲乏的很，肚子不爭氣的就餓得直叫喚。

“謝謝你，平安哥....”她囁嚅一句，低著頭往竈肚裏添了一根柴禾。

這一聲哥，發自肺腑，真真切切。

平安笑了笑，整個人都像是五月天的朝陽，暖和了她，也暖和了這冷冰冰的廚屋。

手腳漸漸有了暖意，渾身不再麻木沒有知覺，竈火和平安暖暖的淡淡的關愛，讓雙喜徹底活了過來，她也幫著去洗菜，幫著去掌勺，幫著去遞送柴禾。

飯菜簡單，只有三份，一碗鹹魚，一碗蒜苗燒臘肉，還有一碗清炒的大白菜。

吃的是米飯。

這樣簡單的飯食，對於大年初一來說，甚至說得上寒酸，卻偏偏很對她的胃口，雙喜半點兒都不客氣，大口的吃，全不管什麽女子形象，像餓了八百年的餓狼似的。

平安笑話她，他又不跟她搶，讓她悠著點兒，可她偏偏就犯了倔，就是要一口一口，不停歇，好像只有這樣，讓他一直說話，一直不停笑話她，這樣這屋子裏，這心裏，才踏實。

平安無奈，勸不了她，又怕她噎著，送了碗熱開水過來，雙喜鼓著腮幫子，咽下飯食，喝完水，嘀咕道：“平安哥，你真是我親哥，我親哥都沒你這麽好！”

平安楞了楞，嘴角的笑僵了下，很快又被更大的笑意遮掩上，“把我當親哥，就該聽我的話，叫你吃飯慢些，還非要對著幹，這不是找罵？”

“我.....”雙喜楞怔，一時真被堵住，有些尷尬，趕緊轉移話題，“你今日怎會來鎮裏，家裏嬸子和大伯，孩子們都還好吧？”

平安慢慢咽下飯食，笑了笑：“他們都好，你還是多操心操心自個兒，幾天工夫沒見你，倒是又瘦了...”

雙喜不由自主摸了摸臉，自語道：“有嗎？”突的又想起三喜，臉上重新掛起笑容，“三喜天天惦記你，都沒瘦，不像我....”

不像她，惦記著那人，因了思念，人比黃花瘦.....

雙喜突的頓住嘴，笑容跟著落寞下去，消失在嘴角。

似乎意識到這是不打自招，在平安面前承認她還記掛著那個人，雙喜又有些不好意思，趕緊的又催問他：“哎，你做什麽上鎮裏？你家鴨子還生蛋不？”

平安被她的話噎住，手都跟著抖了一下。

“鴨子不生蛋，我就不能來了？”

他似乎故意，又堵了她一把。

“不不不，”雙喜趕緊的擺手，一時之間，不知如何開口，好像說什麽都是錯，說什麽他都能找到漏洞兒似的，她從來沒覺著平安這麽聰明又難纏過。

吃過飯，收拾完，兩人還是坐在飯桌前，喝著熱水，說些無關緊要的閑話兒。

“你想開個飯館子，還要拉上我？”雙喜錯愕，就在剛才，平安突的就提了這麽一個建議出來。

“嗯，我要娶老婆，總得賺夠老婆本兒，家裏的地不能養活那麽多人....”

“可不是還有鴨子，鴨子還能生蛋啊，一個月也不少了！”雙喜有些擔心，如果連平安都要放棄鴨園，那以後她家還咋做生意？

似乎早料到她心中所想，平安安慰的拍拍她肩膀，笑著解釋：“莫憂心，鴨子我爹會餵養的，上回摔了一回，他老人家也做不得重活計了，正好養養鴨子，倒是個打發日子的好差事。”

雙喜聽了這話，點點頭，心裏稍安。

“可.....這飯館子太忙，需得幫手多，我也沒做過這事兒，只怕我有心無力.....”

去了心病，雙喜依舊心怯，在她眼中，福滿樓那樣的大酒樓，光小二就有七八個，後廚裏的夥頭師傅也有五六個，這還不算洗碗的，前頭賬房，掌櫃的。

就這麽個三層的酒樓，光她眼皮子底下見的人，都快小二十了，二十個人，張口閉口，可都是要吃飯的！

光二十張嘴，一天就得吃多少東西啊，還得開工錢，雙喜不敢想，想著想著就要打哆嗦。

“莫怕！實話兒跟你說吧，年前這些日子，我就住在這屋裏，偶爾也上你家去討口飯吃。”

當說到討飯吃時，他臉色微微有些紅，不待雙喜細看，又馬上不現蹤影，好像是她眼花看錯了。

“你的手藝，我都看著，不會有錯兒，哪怕就是咱吃過的那火鍋，就夠在這鎮裏頭賣的了！”平安又安慰她。

雙喜一時不好接話，沈默片刻後，想了想，說道：“平安哥，這事兒突然，你讓我琢磨琢磨，明日我再給你回信兒可好？”

雙喜沒在小院待多久，就回來了，帶著平安送過來的節禮。

黃花鎮有這樣的習俗，年後長工或者傭人都是要給東家送些節禮，聊表心意，這節禮也不是啥貴重東西，多是些農人自己腌制的鹹菜，臘肉，亦或是雞蛋，總之只要是心意到就成了。

雙喜與平安家一直做著買賣，說起來，她也算是他們的東家了，沒想著也能得這個好。

回到家，李四娘出了門，聽三喜的意思，是去隔壁找孫大娘說閑話去了。

三喜則低著腦袋做針線。

雙喜把簍子往三喜跟前遞了，故意唬著臉，沖一臉莫名的三喜責問：“三喜，你膽子越來越大了，居然背著我，跟平安哥偷偷相會，還讓他上咱家來吃飯？”

“我...我沒有....”三喜臉上驀的煞白，結結巴巴辯解，卻因不善撒謊，聲調都低得不像話兒，她膽小的跟個兔子一樣，三兩小就被唬住，雙喜覺得她可愛又可憐，實在憋不住笑起來，三喜這才意識到自己被她誆了，跺著腳站起，撅嘴氣呼呼說道：“二姐，你壞死了，這樣笑話我？”臉上紅暈也跟雲湧似的，染紅了耳根子。

“哎呀，我哪敢哪敢.....”

三喜面皮薄，在雙喜三言兩語鼓動下，當著雙喜的面，都坦白了，只說平安是上了幾回家裏，吃過兩回飯，不過每次來，都是雙喜不在家的時候。

雙喜聽完，若有所思，卻真為三喜高興起來。

看樣子，平安對她妹子，是動了真心的....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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